【明報專訊】客觀而言,我們一生有三分一時間在睡眠。夢中的我,長年累月浸泡在潛意識的世界;清醒的我,與睡夢中「另一半的我」,有深刻的連繫,但我們往往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容格(Carl Gustav Jungs)說:Dreams are our most effective aid in building up the personality。 *
借用夢的力量,提高自覺,可以培養更強韌的心力,去面對艱難的時局。夢的工作(Dream Work)並不神秘、也不艱深,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實踐。
本欄介紹一些可以活用的方法與概念,今期先談compensation及assimilation,並用兩個夢的案例說明。
Aaron任職記者,多年撰寫深度人物訪問。 A平日愛整齊,最喜歡為自己填寫時間表,每日、每週,甚至每月的時間表。我笑說:「同你相反,我去旅行最愛自由行。試過在東京喪行幾日,完全沒行程。」傳媒生活messy,他起初不習慣,做突發港聞令他抓狂,太多現場執生,臨交稿前,經常「無嗱嗱」要加料改寫。有幸他家境不錯,最後找到這個位置,可以「他他條條」做人訪,薪金不多,但夠用。 A跟我討論的第一個夢是這樣的:
他與母親在外地工幹,住酒店,努力預備presentation 。但示威打到嚟,人群湧上街頭,催淚煙噴射,磚頭橫飛。酒店要疏散,旅客擠在大堂,兵慌馬亂,守不下去了,由酒店撤退,經天橋避到商場。 A生性孤寒,也決定花三千大元upgrade去VIP房。不過酒店經理優柔寡斷,搞來搞去,不得要領。兩母子仍然在衝突現場,大陸人與香港人在商場武鬥,身邊多人血流披面。這時A看見譚蕙芸出現,一身記者裝束。 「係呀!中大嗰個Vivian Tam,唔好問我點解!」A說。 VT神神秘秘,跟現場一兩個人說說,就安排商場詢問處的一個角落,讓他兩母子暫時休息一下。 VIP房沒有,什麼房也沒有。 A只能坐在詢問處的地下預備presentation。
夢不能獨立來理解,必須對照日常的處境。我先請A填上TTAQ填充題——
Title:無妄之災
Theme:無端捲入亂局,打亂了工作
Affection:煩,什麼都不確定,unsettling。
Question:現實中的我,很欣賞VT,為何我覺得佢在夢中冇Q用?
我請他再次覆述夢境,並留意加了什麼、減了什麼。這次他再三說,大家冇目的咁衝來衝去, 為乜呢?場面好煩,好unsettling。他沒再提他的母親,VT比母親更重要,在整個夢境之中,outshine其他所有面孔。但對A來說,VT只能提供一個暫時的避難所,只是少少安慰,不能解決問題。我告訴A,我認識VT,是我早年的學生。 「呢條友好chur!又識得執生。其實我像VT,都鍾意執生,VT畀你個offer (counter枱底做ppt),其實都好ok,我接受到。」
在交談之中, A發現,夢中的混亂狀態,是他醒時最討厭的。我記起容格談及compensation:The psyche is a self-regulating system that maintains its equilibrium just as the body does. Every process that goes too far immediately and inevitably calls forth compensations……*「醒世界」去得太盡,「夢世界」往往作出補償。這種「夢/醒」互動,能維持比較平衡的心理狀態。 When we set out to interpret a dream,it is always helpful to ask:What conscious attitude does it compensate? * 當我用容格這條問題問A:夢裏的他,是否正是日常的反面?他很快就明白了。日間他控制生活,工作整整齊齊,已經去到obsessive的地步。夢的不確定性,就是補償了日間過分追求確定。 A從facebook知道,VT幾乎全天候在示威現場,好搏命,識走位。
VT在夢中提供A的短暫relief,補償了日間A對所有工作上的問題,過分追求一個圓滿的解決方案。我笑說,生活裏面每一個人,都係「生勾勾」嘅。機械人先可以預先program好。夢中的VT,並不是真人譚蕙芸,而是A自己的另一面。夢的基本:所有「他者」都是正身;所有shadows都是自己的倒影。 A想一想,「其實我都好想自己善於執生。我要一點時間想一想:詢問處是不是一個可以接受的工作間?」
autodrama重組夢境
A有興趣繼續做dream work,過了一個星期,又帶著另一個夢來我家。今次試試做autodrama習作,做勞作咁,用各種現成物料,把夢境堆砌出嚟。說實話,任教授多年,對這種遊戲有點抗拒。但在workshop做過之後,又有不同觀感:將夢visualise,有助重組「夢/醒」關係。 A的第二個夢是這樣的:
他讀傳播學的taught master program,覺得大學濫收學生,旨在搵錢,大陸學生不成比例的多,搞到記者over supply。他認為X教授要負責,所以上前掌摑了他,事後覺得自己太衝動。林醫師(A的中醫師)勸他自首。 A到警署落口供,承認出手打人,並衝口而出,說X教授推出十萬元學費的碩士課程,是一件不公義的事。 A開了X教授的實名實姓,錄咗音,曝咗光,A十分後悔,恨不得馬上把錄音帶消滅!錄音一流出,會viral,教授會「身敗名裂」!其實他認為X教授係一個有心人,碩士班唔關佢事! A在驚慄中大叫,今次闖出禍了!
Title:檔案2019
Theme:背叛良心的口供,好心做壞事
Affection:內疚,後悔說出X的名字,極度不安。
Question:為何不可以保持沉默?紙盤內,他放下很多混亂的memo紙、檔案。有個記者在拍照。他鄙視「狗仔隊」。現實充滿悲慘故事。狗仔只喜歡獵奇。那個紅色小盒,是用利是封做成的錄音機,記下了不應被記下的口供。
再次強調,每個夢不是獨立的,處於「醒世界」之中,夢與醒互相補充、補償。當A將這個夢擺在他自己面前,很容易就想起那種不安感,是十分熟悉的,經常在他落筆寫人物訪問時出現,尤其在示威期間,他訪問過幾位逃亡者、勇武者、「私了」者;如何寫?真實到什麼程度?敏感情節如何處理?會否對當事人構成危險?他經常掙扎,寫定唔寫?半個月前,他訪了一個十分「爆」的故事,寫出來一定很轟動,但內心不安,令他把整個故事放棄了。對,他是碩士生,對課程有點不滿。但在清醒時,他十分敬重X教授,覺得他作為學者,沒躲在像牙塔,走到前線做研究,好勇。所以他在夢中,篤老師背脊,自覺不能接受。他在撰文的工作上,步步為營。但在夢中卻十分放肆,夠膽死摑人一巴,仲係重重摑向一個自己敬重的教授。這不錯是一種補償。日間,A的道德標準很高,對社會公義很執著;在夢中,他很放肆,「私了」教授,懲罰不公。但X教授是新聞教育與傳媒操守的權威象徵,A「告發」X,又違反了他為自己訂下的良知標準。
關於呢個夢,我要說說另一個assimilation的概念,試試整合「夢/醒」的情感與價值。 Assimilation means mutual penetration of conscious and unconscious, and not a one-sided evaluation, interpretation, and deformation of unconscious contents by the conscious mind* 。亦即是說,不以「醒價值」壓抑「夢價值」,亦不以潛意識的非道德,去取代日常的道德意識。 Assimilation is never a question of "this or that", but always of "this and that"* 。
我請A清楚描述夢中的感受——不安、內疚、後悔、好心做壞事,以社會公義之名傷害別人……Auto drama的第二部分,把夢境重組,可以加入新的東西,但不可以丟棄現有的。盒子裏的任何東西都要保存,因為那些都從自己的潛意識而來,丟出去,是自欺欺人!尤其是一些A討厭自己的部分,更要寬容接納。
A想了一會,本來想以後唔再寫敏感題材,就可以get rid of不安感。紙盤內,最討厭的,正是那個專門獵奇的狗仔隊記者!不如把記者公仔收在盒底,冇眼屎乾淨盲!但A又回想到﹕每篇人訪出街,他都一看再看,珍而重之,覺得對社會有所裨益。諗真啲,他真的很享受處理敏感材料。 「敏感,就一定觸及社會重要嘅價值啦!我唔可以斬腳趾避沙蟲。而且我覺得,有機會撰寫呢一類訪問,係我生活中,最重要嘅事情之一。」他重組場景,把記者紙公仔,好好摺下來,收在錄音機內。揭發時弊的「口供」,如果謹慎處理,不會傷害他人,不會背叛良心;好好摺疊,安放在檔案內。必須沉默的時候,就沉默吧;不必為嘩眾取寵而爆大鑊。把混亂的memo紙排好。電影《沉默》Liam Neeson飾演神父,劇照令人動容。神父對苦難的承擔,也是A做記者的初心。
「夢/醒」整合令A明白,夢中落口供的不安,也是日間發表敏感材料的不安;掌摑教授的衝動,也是追求公義的執著。 X教授也是A的影子。那強大的情緒,正反互通。 A告訴我,夢裏的不安,背後有強大的能量,重整一下,那能量仍在,但卻鞏固了他的決心!一開始,A就是想要做一個出色又有良知的記者。面對眼前這個重組的夢境,他仍然能夠感受到那強烈不安,但不安卻變成一種安慰,是對自己作為一個正直記者的確認與期許。
*C.G.Jung(1974), Dreams,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Translated by R.F.C.Hull
夢分析是分析心理學的獨特和基礎部分,這是由C. G. Jung和他的繼任者創立的心理學學院。該書收集了榮格對夢及其意義的研究最有見地的貢獻。榮格在1909年至1945年之間撰寫的本卷中的文章揭示了榮格關於夢的最基本觀點,尤其是關於語言與夢之間的關係。通過這些研究,榮格逐漸了解夢本身就是一種語言,是靈魂與身體交流的語言。其中包括《夢的分析》,《數夢的意義》,《夢心理學的一般方面》,《夢的本質》,《夢分析的實際運用》和《個體夢象徵》。與煉金術有關”(附插圖)。
Dream analysis is a distinctive and foundational part of analytical psychology, the school of psychology founded by C. G. Jung and his successors. This volume collects Jung’s most insightful contributions to the study of dreams and their meaning. The essays in this volume, written by Jung between 1909 and 1945, reveal Jung’s most essential views about dreaming — especially regard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anguage and dream. Through these studies, Jung grew to understand that dreams are themselves a language, a language through which the soul communicates with the body. The essays included are “The Analysis of Dreams,” “On the Significance of Number Dreams,” “General Aspects of Dream Psychology,” “On the Nature of Dreams,” “The Practical Use of Dream Analysis,” and “Individual Dream Symbolism in Relation to Alchemy” (complete with illustrations).
New to this edition is a foreword by Sonu Shamdasani, Philemon Professor of Jung History at 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
該版本的新內容是倫敦大學學院榮格歷史的Philemon教授Sonu Shamdasani的前言。
文、圖//馬傑偉
編輯//鄭志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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