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October 12, 2020

七情上面:港人有所不知 拜登象徵苦難與堅忍

 




文˙馬傑偉


【明報專訊】美國大選在即,有個普遍的想法:對於中共,拜登手軟,特朗普強硬。基於這個不一定正確的見解,愛國人士希望拜登勝選;不滿中共鐵腕管治的港人,則希望特朗普勝選。過去一年多,公義、自由、法治都受到極大的傷害。民情壓抑,港人戴上了近視眼鏡,着眼於本土情結;雖然知道特朗普自戀自大,也寄望他為港人出頭。對於拜登,港人印象模糊,KOL大談拜登與習近平私交甚篤,習又如何輸送利益給拜登的小兒子Hunter。另一個印象就是拜登年老體弱,腦袋不靈,甚至可能患上輕度認知障礙症。

但若我們把拜登放回美國的情景,上述的弱點與污點,並非拜登形象所在。在美國公眾眼中,他面對苦難,而能關愛、堅忍、渡過難關。看看他的故事,港人可能會驚訝於拜登那種承受苦難的復原力,其實更接近港人的情懷。

PBS節目Frontline最近一集THE CHOICE 2020 Trump vs. Biden,對比兩人的性格情操,將如何塑造美國的民情走勢。特朗普的心理分析,半月前已在本欄寫過,僅在此再勾勒一下。特朗普13歲入軍校的5年期間,已是個小霸王、小頭目,打人罵人,欺凌弱小,蝦蝦霸霸。節目提到了三個影響他的人:一、他父親Fred,打造他成為一個Killer,商場如戰場,殺無赦。二、他成年後伙拍叱咤風雲的猛人律師Roy Cohn,游走於黑道白道、政商巨賈,收買,人身攻擊,先下手為強。三、提倡正能量的Norman Vincent Peale ,你敢想到,就能做到。此君其實在香港也曾經紅透基督教,我記得一九八○年代讀過他的中譯名著《可能》,書中有此名句:「靠着加給我力量的主,凡事都能作!」

在特朗普做人處世的Playbook裏:危機不可怕,危機是發圍的大好機會;權力不可分享,連第一任妻子也不能,他永遠是一哥;不承認失敗,永不道歉;挑起爭端,轉移視線,勇猛戰鬥就能取勝。

兒時曾因口吃被欺凌

對比於特朗普,拜登的生命故事幾乎相反。兒時面對嚴重的口吃問題。當年民風保守,口吃與弱智掛鈎,拜登自小就活於羞愧與恐懼之中,經常被欺凌。最大打擊的一次,是被學校的修女老師當眾取笑,叫他讀gentleman,三次也讀不出正音,man斷了出來。他羞愧之下,一言不發離開學校,獨自走路回家。香港有些KOL取笑拜登口吃,不理解他的成長之痛,十分無品。

拜登痛下苦心,鏡前苦練,不斷讀誦文章,終於把弱點化為力量。他與人為善,樂於幫助被取笑的弱者,同理心幾乎是與生俱來,與特朗普的自我中心有天壤之別。年輕時,在社區遇到一個同是口吃的黑人Richard Smith,也是受盡欺凌。拜登以身作則,幫助Ric克服口吃,又認識了黑人社區裏的家人朋友。拜登在1972年,以29歲之齡,打敗資深的J.Boggs,成為Delaware(特拉華州)最年輕的參議員。當年種族問題嚴重,他與Richard的深厚交情,以及他在黑人社區的親和力,是勝選的其中一個主因。

他之所以成為美國人心目中的大好人,來自他生命中的大悲劇。勝選後,未及就職,她的愛妻車禍喪生,車內還有他們的兩子一女。女兒當場死去,兩個兒子重傷。高峰低谷,天堂地獄,年輕參議員,轉眼成為一個心碎的單親爸爸。就職禮上,他說,如果議員與父親兩者不能兼顧,他會退位:you can always get another senator, but they(兩個兒子)can't get another father. 這一役,承受苦難、有情有義,形象深入民心。

1988年第一次參選總統時,他已經重新建立自己的家庭,第二任妻子與他感情深厚。可惜被發現競選演說,抄襲了英國政治家Neil Kinnock。他又在另一個場合說錯了話,自誇讀law school名列前茅,卻被發現是敬陪末席。與特朗普不同,他勇於公開道歉,並表明自己願意從錯誤中學習,退選後在國會有穩健的成就。

失言惹禍 知錯即改

2008年他捲土從來,與奧巴馬競逐出線,卻馬上又說錯話惹禍,形容奧巴馬聰明、乾淨、靚仔……you got the first mainstream African-American who is articulate and bright and clean and a nice-looking guy. 言下之意,即是一般的黑人冇白人咁醒、唔太衛生……他這麼一說,黑人聽在耳裏,甚為反感,失分失格。他一如既往,馬上道歉,並致電奧巴馬說好話。他退選後,奧巴馬請他做副手,他接受重任,修橋補路,做好副總統的角色。他長年在政界,人脈廣,人緣佳,善於收窄分歧,這是性格使然,也是人生的苦難磨練出來的。

而苦難沒有完結。2014年,紐約兩個警察被伏擊槍殺,拜登參與悼念禮,幾千警察肅立,他在台上致詞,自己有喪親之痛,更能安慰遺屬,感人場面,強化了他角色,正是一個苦難的同路人。及後,他又親往其中一個被殺的亞裔警察Wenjian Liu家中,與不諳英語的父親擁抱,令少數族裔動容。

拜登本想在2016年再競逐總統寶座,可惜悲劇又走到他的門前來。他最疼愛的大兒子Beau Biden,跟他餅印一樣,一表人才,與人為善,亦有心從政,被視為拜登2.0。在2015年,Beau 46歲英年早逝,死於腦癌。參加喪禮的人潮,綿延不絕,人群之中有Wenjian Liu的父親,與拜登相擁而泣,更加深了拜登那個有點宗教性的受苦形象。他打消了再選的念頭,幕僚說,至親死後,他蒼老了十年。

2020年,全球疫症,一波又一波。美國一片混亂,種族衝突又起。拜登以77歲之齡,再為民主黨出戰。他在美國人心中代表什麼?正是上述跌宕的人生故事,面對失誤、跌倒、悲劇,他堅忍不拔;he has never been knocked down, he has always been getting up。每次跌下,他爬起來,再走下去。New Yorker的Evan Osnos指出,拜登的職志是從政,但超乎他自己的意願,他成了一個國家象徵,令人感受到grief,suffering與resilience的精神力量,這個象徵的影響力,更甚於他在政壇的具體職能。

與苦難者同行

出於2020年香港特殊的本土情景,港人看見了拜登「親中」的弱點,卻看不見他的同理心與溫情,以及他大半生沉澱昇華的復原力。他在最艱難的時刻,咬緊牙關挺過來,與受苦難的人同行。Be water,堅持,不放棄,不正是香港在反修例運動之後的民間情懷嗎?若沒有中美交惡的大背景,我想,一,港人不會如此關注美國大選;二,也不會如此渴望特朗普勝選;三,平情而論,若沒有中共因素,嚮往自由民主的港人,可能更樂見拜登當選!

港人選擇撐特朗普,當然有其道理:拜登的強項,不是打仗,而是和解。面對中共的偏執與強橫,也許強人特朗普,更有利於制衡中共的獨裁政體。就算策略性撐Trump,但他的排外、專橫、好鬥、搞分化、死不認錯,港人必須有所警惕。

文˙馬傑偉

美術•胡春煌

編輯•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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