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une 16, 2020

在風雷雨電的六月經營一個平靜的港灣

七情上面:在風雷雨電的六月經營一個平靜的港灣
(資料圖片)
圖1之1 - (資料圖片)



【明報專訊】參加志常老師主辦的focusing及dream workshop兩個課程,結識了一群修習自覺及靜觀的朋友。過去半年,疫情肆虐,老師安排每星期二晚網上聚會,分享修習經驗。學友V在日本照顧患病家人5個月之久,上週回港,家居隔離。週二分享感受:在日本,雖然面對治療中的大挑戰,心情仍是平靜的。反而回港一周,面對香港困局,不安、憤怒、失眠。

師姐W在斯里蘭卡禪修,疫情關係,無法離開,廿多天變成了70多天的修行之旅。兩週前回港,也在家隔離。彼邦是發展中國家,不用廁紙,赤腳行走,常有蛇蟲蚊蟻。她內心平靜,時間如流水,70多天眨眼過去。回來現代化的香港,生活遠比他鄉便利。但再接觸香港新聞,每天打坐的W,仍感到陣陣不安。 V及W的分享,很觸動我——香港人面對的挑戰不是物質上的,而是精神上的。那四面襲來的負能量,相信你我都感受得到。

過去一年,對我來說,是一次重大的考驗和磨練。香港經歷一浪接一浪的情緒風暴,港殤沉重,港人在精神折騰之中無法掙脫。我相信,很多像我一樣熱愛香港的人,都經歷艱苦的一年,而且未來的苦日子還看不見盡頭。

之所以感觸,有自己個人的經歷。我在2016年開始修習生命自覺。起初是參與張家興老師的四組課程,及後自修研習不同的靜觀、靈修、心理治療方法,慢慢有所領悟,自覺能力提高了,內心持續地有一份平靜與寬容。我不用「修行」一詞,因為會令一般讀者覺得門檻太高。修習(practise)比較合乎我的生活日常。

修習四年,亦陪伴很多朋友渡過難關。日子有功,慢慢摸索一條安定自處的門路。去年,暴力令人悲慟、冤辱令人神傷、謊言令人氣炸、強權令人窒息,風高浪急而不至沒頂,已是了不起的成就。修習並不神秘,不能一蹴即就,而是一步一步的累積;累積到某一個階段,就好像拋下了船錨,有個安定的立足點,內心經營了一個平靜的港灣,有足夠的resilience ,可以靜觀風浪起跌,感受風雨的力量而不被吹倒。

內觀而生靜,靜而心清。聽到V及W在彼邦回港的感受,就更立體的看見充斥我城那些激烈的能量——國安法橫空而來,言禁收緊,思想雷池處處,紅線在學校與媒體蔓延,香港是強權惡鬥的磨心,政局不穩,人心浮動。極化的政治群組,各自掉進仇恨的牢籠。如果你因為種種原因,選擇留在香港,無論你持守什麼政見,都必定會感到瘴氣瀰漫。面對動盪不安,或許你可以靜觀於內,修習一種你覺得合適的方法,以守護內心的平靜。這不是泛泛之談,而是個人經驗所得,我只是修習的初行者,但確實經歷改變。

上週日,Financial Times的Lunch with FT專欄,訪問達賴喇嘛的法語專員馬修(Matthieu Ricard)。他出生於法國知識分子家庭,拿到細胞基因博士之後,被雄偉的喜馬拉雅山所感召,決定離開家鄉,到山上修行,打坐經年。若我在5年前看到他的眾多訪問和著作,也許不知道他所指為何物。今天經過修習與體驗,聽著他細說inner freedom,就很有共鳴。

靜觀修行改變腦袋
由於馬修的科學研究背景,他樂於接受科學家的測試,發現默想靜觀多年之後,他腦部有異乎尋常的變化:預警備戰的杏仁核縮小了,調節情緒的海馬體增大了,感知及意識身體反應的prefrontal cortex(PFC)十分活躍。左邊PFC快樂區較大,右邊PFC的悲傷區較小。正如很多修行者一樣,馬修的內在能量,來自於多年的靜觀冥想,腦袋出現結構性的穩定改變。

由於我的學術背景,對於修習生命自覺幾年來的轉變,有很大的好奇。半年來,研讀神經科學的文獻,開始明白靜觀的生理基礎:我們的腦袋及全身的神經系統,包含數以億計的神經細胞,細胞與細胞之間的連接,稱為synapse(突觸),以電子及化學信號互相溝通。在成長的過程,神經細胞會形成一個個neurocircuits,構成慣性的情緒及身體反應。例如急先鋒、慢郎中、緊張大師、躁男潑婦、好好先生、賢妻良母,這些不同性格角色,身體內都有一串串不一樣的neurons & synapses。所以腦科學家會說:Your synapses are who you are。

一反「三歲定八十」的常識,近20年腦科學家都指出一個現象叫「神經可塑」,neuroplasticity:上述的neurons-synapses-circuitry,在我們一生之中的任何階段,都可以經過訓練而改變其慣性的航道。轉職的士司機的中年漢,腦袋的空間感應部分會漸漸增大;退休之後修習鋼琴的長者,聽覺及手部協調的神經網絡會愈操愈fit。靜觀自覺也是同理,經過持續的修習,感知情緒的神經組織,會慢慢訓練出內在的定力。

今天香港自由急速縮減,馬修去年在英國談「內在的自由」,很適合今天的港人參考。有興趣的讀者可上網重溫。馬修從BBC的訪問,聽到一個年輕女子說:「自由就是腦海裏想到什麼就可以做什麼,不理旁人說三道四。」馬修笑說,這女子可能被雜念牽著鼻子走,而不是在享受自由。西藏人有說,山頂上的草,隨風搖動,一時傾左,一時傾右。馬修說,內在的自由,就是能靜觀內心的湧念而不被俘虜,正如一群一群候鳥飛過長空,若我們注目於拍翼爭先的躁動,必被影像與噪音所牽引而心緒不寧;然而,若我們注目於飛鳥之上的海闊天空,內心就有一份篤定與自由。

他用了一系列的比喻以資證明:例如當下的新鮮感應、對他人及世界開放胸懷、欣賞生命的一瞬、欣賞人生的歷程……對於修習靜觀與自覺的朋友,這些freshness of the here and now ,都是熟悉又具體的感悟。香港充斥戾氣、猜疑、權術,每每激起我們內心的不安與悲慟。我不會低估今天港人面對的精神折騰,過去一年真的好不容易啊!留在香港不願移民又能保住內在的自由,是日常生活的挑戰。

正如馬修所說,一步一步,一天一天,持續的修習,他所說的平靜與自由,可望可即,那是你可以慢慢達到的心靈狀態。當腦細胞互相連接出一個新的感應系統,內心就有一個安靜的港灣。坊間有一種誤解,認為培養內在力量,修心修身,就是逃避現實,單單去尋求心靈的安慰,而不去面對社會的問題。其實馬修本人並不逃避苦難,他活躍參與社會,從事多年慈惠工作,一方面閉關修行,另一方面授業解困,動與靜自有平衡。在亂世如香港,愈多修習身心的人,就愈能在苦難之中發揮安頓人心的作用。

最近讀完Peter Afford新著Therapy in the Age of Neuroscience (Routledge 2019)。他說,如果治療師本人緊張兮兮,無論治療方法有幾「把炮」,受助者都會囉囉攣。反之,如果治療師滋油淡定,效果會事半功倍。 Afford詳盡介紹神經科學最新發現,令我意外的是,最後一章他強調的是人生意義。人生之所以有意義,他說,我們需要make meaning of our experience。而這個創造意義的過程,是一種內在的mental activity,把我們的心神、感覺、思考連結。意義不是單點的,有如河川一樣,是流動的。順境你覺得「好正」;但Afford說,逆境如果挺得過去,更是創造意義的良機。

The best thing I ever learnt is how to sit with unwanted feelings so a fresh sense of meaning unfolds from them. When an experience is meaningful, we feel more whole. Mind and body, feeling and thinking, unite.

香港曾經是一個傑出的城市,過去一年所經歷的苦難,足以令香港轉化而成一個偉大的城市。她的偉大意義,必須經過承受苦難的你和我,在各自的生命裏去成全。

文//馬傑偉
編輯//陳志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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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6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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