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February 6, 2017

香港這個 La La 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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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夢外人:香港這個 La La Land!


【明報文章】編按:又到奧斯卡公布提名的時候,每屆都有電影未獲獎先勝出:比起同期電影獲更多獎項提名,亮麗如成績單排在海報的兩支橄欖枝中間。《星聲夢裡人》獲多項提名,香港資深觀眾如曹民偉,看到的卻非奧斯卡,而是聯想各種追夢人在香港的處境……
看過《星聲夢裡人》(La La Land)深深感受到追尋星夢與追尋聲夢的跌宕,全世界無論哪個角落的年輕人,總會有過明星夢、有過音樂夢,只是香江這片La La Land有着更多的滄桑,有朋友熱愛戲劇卻去了當公關,公餘時候不忘參演實驗劇團及為劇團做公關工作;也有玩音樂的朋友去了賣酒,偶爾技癢在酒吧客串幾曲。理想與現實在如此蝸角般的小城市,既沒有荷李活,也找不到百老匯,也許我們的夢想最終歸宿就唯有街頭表演與獨立電影。
音樂與戲劇是源於希臘的兩大古典藝術,時至今日搖滾樂與荷李活電影也是美國影響世界的兩股巨大力量。香港人亦曾經自豪於一代代人追逐我們的廣東歌(Cantopop)與港產片美夢,其影響力遍及整個東南亞,以至美加華人都是啍着四大天王的歌聲長大,周末租看香港電影錄影帶。成長於大陸的導演賈樟柯也承認廣東歌影響了他的整個成長,今天他的作品總還脫不了這個影子,新作《山河故人》裡就有葉蒨文唱的《珍重》。而荷李活大導演塔倫天奴也不諱言深受港產片影響,其作品《標殺令》(Kill Bill)就處處向李小龍電影致敬。
小城星夢奇緣
《星聲夢裡人》的男女主角其實所追求的並不對等,雖都是夢想,男主角Seb(即Sebastian)尋找的是爵士樂的夢,不似Mia追求的荷李活演戲較為時代與大眾化。爵士樂是一種深奧難懂的音樂語言,其輝煌歲月仍停留於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那個爵士年代,琅琅上口的都是Charlie Parker、Duke Ellington、Billie Holiday、Count Basie、Louis Armstrong這等經典名字,要年輕的女主角Mia接受也要費一番唇舌,每一位樂手都會隨時即興主導了演出,其他樂手就會予以配合;直到Mia在高級餐廳中聽着話不投機的朋友奢言着浮誇浮華,她才忽然聽到背景喇叭中傳來幽幽的爵士音樂,原來那才是生命中的清流。
男主角Seb其後提議Mia寫一齣自編自導自演的獨立戲劇,這樣的戲劇創作才算得上更高端的藝術形式,藉戲劇來演繹自己的心曲,像試鏡者叫她講述自己的故事一般;然而這當然是曲高和寡的戲劇,若女主角愛上這種獨立戲劇,這是跟荷李活大眾演藝事業差天共地,她走的路可能是要轉投百老匯的懷抱。
不過正如電影結尾出現的Made in Hollywood字樣,這到底是一齣歌頌荷李活夢工場的作品,說它是一個導演的夢?演員的夢?抑或編劇的夢?倒不如說它根本就是投資者的夢,它最終必須要成為千千萬萬觀眾的夢才算夢想成真。Mia最終沒有埋沒其演戲天分,成為著名演員,過程中她當然沒有愛上小劇場的獨腳戲,因為那不會是投資者或大多數觀眾的夢;相對來說Seb沒能重振爵士樂,只能開一家地下小爵士樂酒吧,離夢想還是有好大一段距離(他原先想重開結業了的大型爵士樂酒吧),倒是開了家小酒吧,演奏自己喜愛的爵士樂,已是無數釘在霓虹燈下的肉身逃逸於域外的夢想。荷李活編劇才不會如此離地,將男女主角都寫成愛上獨立音樂愛上獨立戲劇的主人翁,到時這齣也要變成獨立電影了!
電影中對於音樂與演藝才華的失意着墨不多也不煽情,香港拍失意音樂人總是潦倒街頭,最終連樂器也要典當來餬口!像電影《新不了情》中劉青雲這個色士風手就是窮途落魄被百般嘲弄,然後流落公園與流浪狗為伍,卻巧遇上純真愛音樂的少女。近日電影《擺渡人》中的失意音樂人一臉大鬍子的陳奕迅亦如是,老婆沒了、事業沒了、生活也毁。只得唱着:「最渺小的我/有大大的夢!」
香港爵士夢
回頭看香港也真有不少像Seb那樣的爵士樂迷,不過香港的爵士音樂夢絕對是支離破碎的。像Benky搞Visage One二十多年,從石澳輾轉到中環……最終遷到荷李活道,爵士樂困囿於落下三千煩惱絲的小店,地方比起Seb的地下爵士吧更要篳路藍縷,卻別有一番風情!然而能夠苟存於亂世,總比歷史悠久於八十年代初尖沙嘴的Rick's Cafe、八九年蘭桂坊The Jazz Club & Bar、Joyce is Not Here、The Melting Pot……統統關門大吉。而Backstage苦苦撐八年至終也畫上休止符,進化版1563 at the East在合和中心繼續推動本地獨立音樂,算是涅槃再生!
香港爵士樂學會創辦人Peter Lee推動「香港國際爵士音樂節」搞到今天,中間卻又風風雨雨,有說厚外國團而薄本地團,也有晴天曬落水淋的景况,有心人點解可以在音樂中融和,現實中卻又難以合作!還有本地音樂人合組而成的Basic Notes Jazz Big Band,更可追溯至一九九三年,那種長久堅持不得不令人佩服吧,今天團中不少是二三十出頭的年輕樂手,不曉得已是第幾代人了,難得不用飛去上海都可在Fringe Club聽到爵士Big Band,他們將爵士樂大眾化的努力還是值得欣賞。更應珍惜Club 64幾個老鬼繼續在自彈自唱爵士老歌,應該是在一九八九那年開始的吧,人人鬢腳都多添了風霜,有的更加已經不在了……
香港年輕人從來都不缺明星夢,小時候總有星探在街頭找人拍電影拍廣告,也不曉得是真是假,總有很多青春少艾信以為真,據說林青霞十幾歲就在西門町被星探發現、李嘉欣更加在兒時被星探發掘拍一個嬰兒廣告。美國人發明星夢會去讀茱莉亞學院、韓國也有首爾藝術高中,大多數藝人都可藉由藝術大學舉薦入電影行業。然而香港僅有的演藝學院,卻跟本地娛樂圈有點風馬牛不相及,能夠從演藝學院晉身藝能界微乎其微。香港的演員大多由模特兒公司或經理人公司推介予電影公司,年輕藝人要獲得追捧,往往依靠簽約無記或者英皇、太陽或者金牌等,一簽十年八載賣身契,尋常寂寂無聞想去參加試鏡也難,連做茄喱啡也要加入臨記公司。
周星馳就曾在訪談中說過,年輕時與同學梁朝偉一起去無綫試鏡,結果對演戲不感興趣的偉仔獲選,而他抱着極大希望卻慘遭落榜,他卻堅持擔綱兒童節目,不奇怪往後他於《少林足球》就道出了心聲:「做人如果冇夢想,同條鹹魚有咩分別?」同樣台灣女星舒淇一樣無人賞識,以至於拍寫真集與三級片,才終於獲得展露演技的機會,她在跟哥哥張國榮的對手戲《色情男女》中的高呼,遂成為了諷刺香港演員想演戲既要鈎心鬥角、甚至要出賣色相的荒唐處境!
無夢即無望
香港人追夢多年,今天我們的夢想終至可以脫軌而行,愛爵士樂的音樂追夢者可自行表演街頭音樂尋覓知音,也可以放上網絡尋找商機,像C AllStar四位成員原來都在旺角行人專用區獻唱,同樣在旺角蒙面演唱長達一年的龍小菌也得到娛樂公司賞識,街頭歌手黎曉陽在自行出版個人專輯後亦被唱片公司簽下。最為香港人熟悉的獨立音樂場景還有龔志成的「街頭音樂系列」,由二○○九年開始風雨不改個個月搞到今時今日,隨時歡迎獨立音樂人加入,近年終於獲得賽馬會與藝術中心的資助,試過微風細雨在戶外諦聽爵士樂手與獨立歌手的演出,次次都有驚亦有喜。
能戲善劇的演藝追夢者可參與市面上的獨立電影節,總不乏脫穎而出的機遇,如「ifva 獨立短片及影像媒體比賽」或「香港獨立電影節」。而黃修平就是由「鮮浪潮國際短片節」比賽成名,再拍出《狂舞派》成就電影事業,從中也捧紅了新演員顏卓靈、蔡瀚億,他亦不忘在作品中強調,為夢想,你可以去到幾盡?到《哪一天我們會飛》再找來新人游學修與蘇麗珊,一個在網絡扮鬼扮馬、一個是硬照模特兒,也都在「唔知做咗乜」的試鏡之中贏取了銀河之路的入場券。再說二○一六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春夏,原本只參演過國內電視劇,卻被《踏血尋梅》導演翁子光在一百多位試鏡者中間相中,終令她成為首位憑限級片封后的九十後女新人。
星聲的夢總像風般捉摸不定,近年來本土年輕人被政治與樓價磨蝕了夢想,此一世代的香港人像被劈開了兩半的人生,有的大學還未畢業已申請公屋、加入少年軍、為入政黨鋪路;也有的出走一年去做交換生或工作假期計劃,趁着青春去偏遠的地方義遊、服務NGO、甚至當上無國界醫生;人生的路途在起步點總是能發夢敢發夢的時機,喜歡看到網絡上年輕人的豪情壯語,夢想有天:我要環遊全世界、我要飛上太空、我要做特首。年輕時代無錢、無權、無勢都沒有問題,最可怕是想像力的貧乏以致失去了夢想,這就代表人沒有了希望,我們的城市也就沒有了未來!
作者簡介:曾任《號外》、《君子雜誌》、《Jmen》主編、國內《周末畫報》、《生活雜誌》特約作者、樹仁大學及香港大學Space講者、《尋找他鄉的故事》節目編審、著述《有咁耐風流》、《再見香港》。
[文.曹民偉/編輯.彭月、袁兆昌/電郵.mpcentur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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