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May 5, 2020

軟實力 哪裡來,為什麼那麼重要?

七情上面:右腦軟化左腦 臨在共感不是玄想

左右腦整合,我們既有自己,也能關愛他人。在戰爭和疫症共同來襲下,也們小孩子運水回家之餘,也不忘送朋友一程。 (法新社)
圖1之1 - 左右腦整合,我們既有自己,也能關愛他人。在戰爭和疫症共同來襲 . . . . . . (法新社)

【明報專訊】1996年的一個早上, Neuroscientist Jill Taylor左腦中風出血,瀕死狀態延續半天,當時右腦完好,她奇蹟地活過來。歷時八年的康復過程,左腦功能慢慢恢復。亦即是說,她依靠右腦生活了一段長時間,左腦才一步一步復原,她體驗了一段左/右腦整合的漫長階段。巧妙的是,她本人是腦科學家,可以用她的專業視角,細緻描述這次奇異旅程,並在2009年出版暢銷書My Stroke of Insight。她的故事我早有所聞,但到了今天,經歷五年的自我探索,又接觸不同的情緒病者,再讀J. Taylor的故事,讓我進一步明白,「七情上面」在生理上,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yyjU8fzEYU

http://www.ted.com Neuroanatomist Jill Bolte Taylor had an opportunity few brain scientists would wish for: One morning, she realized she was having a massive stroke. As it happened -- as she felt her brain functions slip away one by one, speech, movement, understanding -- she studied and remembered every moment. This is a powerful story about how our brains define us and connect us to the world and to one another.

事發當日,JT腦袋刺痛,後來發現左腦積壓了一個哥爾夫球般大小的血塊,左腦功能全失,單靠右腦活下來,她失去了語言及行動能力,過去與將來,破開如碎片,活在此時此前,世界變成感官海洋,聲、色、味,跳動的能量,粒子與電波,外與內,being-in-the-world,他/我界線模糊;當時她的手,倚在浴室的牆,竟然分不清手臂與牆的界線。存在此刻,靜如深海,平安自得,萬物並生為一,枝理相連。

一、臨在此時此刻

但當左腦間歇性「醒」過來,警鐘響起,意識到生命危在旦夕,把握片刻清醒,馬上求救。這段經歷,讀者可在網上看她的TED Talk,我在這裏略去細節,簡單整理幾點,讓讀者從腦神經系統的角度,理解過去一年在本欄分享過的故事。

我不時分享「臨在」經驗。其實右腦的本能,就是擅長於全面感知當下,直觀「言外之意」,感應「弦外之音」,以同理心感受別人的喜怒哀樂,甚至能接收大自然發出各種潛在的信息。右腦有如海綿一樣,大量吸收此刻的味覺、聽覺、視覺、觸感,各種不能言說的能量……

小孩出生後,右腦發達,敏感於情緒變化,哭笑自若,眼仔睩睩,察看父母隱晦的身體語言。左腦慢慢發展,把感觀資料分門別類,學習抽象言語,排列經驗,過去/現在/將來,時間線有條有理。數學運算、邏輯分析、讀寫答辯,左腦一天一天成長。 「我」在自覺中形成:他/我有別,對比高下與優劣,他比不上我、我比不上另一個他。我的存在,獨立於環境,手臂不會與牆壁相連。左腦的自我,透過「成就」(what we do),確立存在的價值。

然而,小孩子過早「開發」左腦,「腦筍都未閂埋」,就要預備幼稚園入學面試。 What we do壓倒 what we feel。左腦不成比例的「坐大」,真情流露,被視為失禮的「細路仔脾氣」;右腦天賦的特長,被貶為無傷大雅的「生活情趣」,例如藝術創作,平時玩嚇就可以,認真搞藝術?揸兜啦你。功利社會鼓勵你我求勝、求成,同理心不重要,成效與成果才最重要。情理失衡,小孩被趕去訓練班,成年人內心的那個小孩子,禁錮在保險箱內。

左腦強勢主導之下,今天東方宗教、New Age、靜觀、瑜伽大行其道,反映心靈上的殷切需求。本欄所寫的,並不是即食即棄的心靈雞湯。飲碗湯,可以快快趣趣「身心康泰」,其實也是左腦的功利思維。 J.T.的經歷告訴我們,臨在當下,不是從外在acquire回來的能力,也不是從7-11買回來的定心丸。臨在當下是我們本性的一部分。放鬆左腦的控制慾,不要老是想著過去的創傷抑或威水史,也不要老是盤算未來的發達大計,你和我,與生俱來,就有能力去感受當下的人生百味。

冥想、 mindfulness、focusing等練習,往往披上神秘的面紗。 JT的經歷戲劇性地說明,當左腦失效,右腦moment by moment,都在接收當下的信息,只不過左腦太強,把當下的「全感」削足就履,把豐富的生命,強行擠進一個個精心計算的小匣子內。臨在,就是把那些匣子打開,讓右腦連接身體,自由地感知此時此刻。

二、共感共存,並生為一

上月有兩篇文章,我寫下簡括的感想:「萬物與我並生,天地與我為一」,Live as One。寫的時候,沒想得透徹,只想表達「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連結。讀完My Stroke of Insight,才深入一點明白自己寫live as one是什麼意思! J.T.描述中風那一天,經常提到as one的經驗。這是她的靈性感悟,並以神經循環系統(neurocircuitry ),說明「共生為一」的可能。

左腦失效,「自我」模糊了,左腦主導的那一個solid me,讓位給右腦的那一個fluid me。萬物與我,區隔不再明顯,都是聚散的能量,可以彼此連結。她的見證,呼應莊子二千三百年前「共生為一」的齊物論。當然這種spiritual existence,是個人經驗,無法證明。

書中她提到中風翌日,感知通明,邏輯欠奉。她聽不懂語言。有位關心她的護士細心照顧,她不明白護士在說什麼,但感到溫暖的力量。對比起來,一個急功近利的醫科生,失魂落魄的趕來,寫報告、做功課,把她當作實驗室白老鼠,她不懂她在問什麼,卻強烈的感受到被肆意剝削……別人的善意與惡意,右腦直感而知,只不過左腦的社交規範,把情緒感知淡化。

像J.T.那樣,單單以右腦存活,什麼是「我」呢?她感受到我中有你,我中有樹影、風息與鳥聲;a fluid me,interconnected with the world around us。她的描述令我想起2018年,我患上了短暫失憶症(Transient Global Amnesia),失去記憶短短四小時,很快就回復正常,腦掃描完全沒有異樣。那是一個《立場新聞》主辦的黃子華座談會,我翻看現場錄影,在最後的半小時,台上的我,不停飲水,面紅耳赤,坐立不安。及後就沒有記憶了。在場的妻子把我送回家,我不停問她「我在哪裏?」但當下這分鐘,就已經忘記了上一分鐘的我,其實問過了同一個問題。我本是個木獨的教授,卻變回一個小孩子,對妻子和女兒說:「我好唔捨得你哋!我唔想入醫院!」在醫院又對護士說,「我唔打針!」說罷一個箭步,孩子氣的避走病房的另一角。

我的左腦局部失控,右腦正在主導。 「我」與「環境」分不清界線,人很輕,感官向外延伸。現在回想,只記得兩個鮮明的畫面,妻女「挾」我去醫院,我在家門前,坐在椅子上穿波鞋,手握住她倆說不捨得。我,妻子,女兒,整個家,好像連接在一個白茫茫的世界,「不捨得」那句話,好像飄在空氣中。另一個畫面是在仁安醫院的canteen,我,三文治、餐桌、白色光管燈、一pat嘢……

近年學習focusing,陪伴朋友經歷生命的小片段,co-presence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能力。左腦differentiate,右腦connect。左右腦整合,我們既有自己,也能關愛他人。共感共存,並生為一,並不是玄想。

三,選擇善良
J.T.的經歷強而有力地說明,左右腦功能大不同,透過中間的corpus callosum整合,這種左右連結,下週再談。她左腦中風,讓她感受到深刻的平安與平靜。她甚至說:I think the Buddhists would say I entered the mode of existence they call Nirvana。這種宗教經驗,普羅讀者並不一定能接受。熟識佛教的朋友,看她的TED Talk,也覺得她說得太肉緊,與Nirvana那種Vibe不一樣。佛道的涅槃?耶道的至聖所?新儒的天人合一?她說不清楚。

也許,我們不必在意宗教的「境界」,她那as one的鮮活體驗,不必規限於名相。較為直接的理解:平靜安穩,不一定有如高僧入定、苦苦修行。她說:Deep inner peace is accessible to anyone at anytime. Peace is only a thought away and all we have to do to access it is to silence the voice of our dominating left mind。

那種自覺,存在於我們的右腦,我們可以選擇接駁到那一個感知善良的領域。

J.T.強調「選擇善良」的可能。在她三十七歲的人生中,左腦孕育一個「固態我」,但右腦仍有一個「液態我」。中風後,那個「固態我」溶解了,條條框框軟下來。在八年漫長的康復期,她重新學習說話、閱讀、分析,「自我」的邊界再次成形。別人問她花了多長時間康復?她會反問,Recover what?她打開了右腦的同理心,感受到愛、和平、善良的創造力,當她選擇如何復原的時候,她就有所取捨了。 Recover,亦作回收。她決定不去全面回收中風之前那個左腦主導的我——好辯、刻薄、性急的Jill Taylor。她決定回收一個關愛別人、關愛自然的「我」,因為右腦的同理心,已經向她揭示一種平靜的存在方式。

讓生命有所選擇

她再三強調,如果我們願意放鬆左腦功利的計算,我們有能力選擇和平、選擇善良、選擇與善良的人們走在一起。這幾年,我練習靜觀(mindfulness)及自覺(focusing),兩者同中有異,都重視臨在當下,開啟右腦的全面感知。

但focusing與mindfulness 不同:臨在的同時,也進行一種自覺的探察,覺察「固態我」與「液態我」的流動。說得直白一點,就是覺察過去多年僵化的積習,打開身體感受,右腦連接全身的神經感應,讓僵化的我,衍生更大的彈性與空間,讓生命有所選擇。 Taylor說:You and you alone choose moment by moment who and how you want to be in this world。在focusing 的過程中,停頓,自覺,感知,選擇,改變。停頓與felt shift的微妙變化,下週再談。

參考:Jill Taylor(2009), My Stroke of Insight, Penguin.

文//馬傑偉
編輯//鄭志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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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5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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